李子 | 说不尽的金瓶梅 第八篇
方言生猛，土语残暴！
文 / 李子
金瓶梅成书四百多年来，最无聊的争论，当属方言与作者之争，每隔一段时间，总有人会宣称自己在这两方面的某一方面或两方面皆有了重大突破，有颠覆性的研究成果要昭告天下，并不惜采用：“石破天惊，原来金瓶梅的作者是XX”这种幼稚的标题党玩法。
关于金瓶梅所用方言，最主要的有两种说法，第一种是山东方言说，第二种是吴语说。其他还有山西方言说、河北方言说、河南方言说、江淮次方言说、东北方言说、徽州方言说，乃至陕西、兰州、内蒙西部、福建、湖南平江、江西临川、云南、伍家沟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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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些说法的提出者、附和者、支持者、反对者，都忽略了一个最主要的问题：什么是方言，判定方言的主要依据是什么？南开大学中文系的孟昭连先生，有个很有见地的认识：判定方言的主要依据应该是语音，而不是词汇！比如“对不起”是个词汇，无论是北方话南方话地方话普通话里都有，但谁也无法根据书中出现“对不起”这个词判定它属于哪里方言，你得根据它的发音和音调来判断，比如发“对不起”为“对母鸡”音者，粤语是也。
我一直认为，方言土语，生猛残暴，在表情达意方面，淋漓尽致，直捣黄龙，一针即可见血见骨头。比如秦州方言中，把懦弱无能、没本事的人叫孱背，也作“孱板”。以前不知道这字怎么写，后来读明人高启的文章《书博鸡者事》：“若素名勇，徒能凌藉贫孱者耳。”一下就明白了，这词儿用在今天某些人身上，胜过千言万语，简直不要太贴切。金瓶梅用的是哪里方言，兰陵笑笑生到底姓甚名谁，这都和我没有一毛钱关系，我只就金瓶梅里和我老家方言里契合的几个词汇做些解释，目的是证明，如果按照大多数专家用词汇判定方言的标准，那金瓶梅用的可能还是秦州方言，作者说不定还是我家邻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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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科子：西门庆没发达时，娶了俩小老婆，一个是正规妓女李娇儿，一个是不正规妓女卓丢儿。所谓正不正规，也就是公娼与私娼的区别。公也罢私也罢，西门大官人才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干脆决绝地给她来了个公私合营，他的气度与魄力，直追几百年后的列宁斯大林和某伟人！金瓶梅里，把没有取得官方许可的私娼称窠子，也叫私科子。秦州方言骂女人不检点不正经有“阔子”一词，意思等同于娼妓！小时候我对“阔子”百思不得其解，你骂他孔子、老子、孙子、列子、李子都好理解，哪个挨千刀的发明创造了个阔子这么难懂的词，这不是故意折磨人吗，但当读了金瓶梅第一回，我就醍醐灌顶瞬间悟了。“阔子”就是“窠子”，也就是“私科子”，只不过老家方言里读“科”为“阔”，科学就是阔学嘛，原来“阔子”这词有深刻含意，骂人极毒，意思是即使做娼妓，被骂的人还是个没有取得营业执照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流动摆摊设点的黑娼妓！
达达：这不是西方美术史上达达主义那个达达，这词，是金瓶梅里一个妙词，绝逼和你最喜欢的床笫之欢有关，但是读所谓洁本金瓶梅，每当妇人叫达达之际，就是下删多少字出现之时，所以，一般像我这样没有脱离低级趣味的读者，最见不得这两字。比如“只听妇人口里懒里呼叫西门庆:‘达达,你只顾扇打到几时……。’”又如李瓶儿道：“达达，慢着些，顶的奴……！”诸如此类灭绝人性的洁净法，急不急人，熬不熬人，气不气人，惹得人心里一万匹羊驼呼啸而过，不由得要问候几句删书人的祖宗八代！据专家考证，达达，原为蒙古人的别称，由“鞑靼”转音而来，有元一代，达达为尊称。元太祖、元太宗皆自称达达。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元代以来，流风所及，在我国多地方言中，都出现尊父亲为“达达”的现象，简称“达”。秦州方言里的达达或者达正是如此，同理，方言土语里大伯就是“大达”，二伯也叫“二达”，某地发“二”为“日”，所以有时二伯就是“日达”，三叔也叫“三达”，以此类推，无穷无尽！至于女人干那活时，为什么一口一声把西门庆叫达达，专家的考证，网上多的一批，自己去百度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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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揸骨：王六儿对薛嫂说，等孩儿发达了，自己不知道到哪晒牙揸骨去了。牙揸骨就是下颌骨，晒牙揸骨，就是死成一把骨头了。秦州方言里说，你嚣张，我把你的牙揸骨抖了。抖了牙揸骨就是把你弄死。为什么牙揸骨和死能扯上关系？我想，人与人照面，最先看到对方的骨头，可能就是牙揸骨，牙揸骨又长在头部，头和性命的关系简直可以划等号的嘛，所以，方言中就用这个词来形容生死，当然，古人还是阅人不够，眼界有限，现在的有些人，是不适合用牙揸骨来说生死的，比如咱东边好朋友姓金的那父子爷孙三代，你要抖他家人的牙揸骨，人家给你随随便便撂过来几张扁平夸张的二师兄脸，谅你娃十天半月都找不着一块骨头，其难度压过奥林匹克数学竞赛题！
攮气：让人生气。玳安抱怨胡僧说:“他便走着没事没事的,难为我这两条腿了!把鞋底子也磨透了,脚也踏破了,攮气的营生!”秦州方言的意思与此相同：今天被驴踢了，攮了一肚子气。这个攮字，我觉得比普通话生气的生好了五条街，我们常人生气，都是生别人的气，因为别人都是错的，我们自己是永远光荣伟大正确的，所以，攮气是别人给我把气硬塞进肚子里来，我没得法，我是被动的，我必须得气，而生气是自己心里生出来，有点主动的意思，没人惹你，没人招你，你生蛋、生娃、生活、生财、生利生啥不好，生个气你神经病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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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帐：孟玉楼便向金莲道:“刚才若不是我在旁边说着,李大姐恁哈帐行货,就要把银子交姑子拿了印经去。这里的哈帐是随随便便大大剌剌。秦州方言的哈帐指脾气坏，一般多是长辈说晚辈，含有一些责怪抱怨爱怜之意，和普通话里的臭脾气类似，如：这个哈帐娃。估计兰陵笑笑生也是用了哈帐两字的发音替代口语而已，哈帐的字形，我想应该是“瞎账”，土语里读“瞎”为“哈”，瞎账就是连账目都看不清楚的人，混账大概就有这等意思，但语气更加严重，所指略有区别而已。记得著名作家贾平凹写陕西经典方言：日吧欻，他应该是不会写“欻”字或者不知道有这个音的字，就用“耍”字来替音了，一个威武攒劲牛逼闪闪的神词日吧欻，让他一顿日吧耍，就耍得一点意思也没有了!欻，是动词，类似撸，扒，剥，捋起之类的动作，比如掰玉米叫欻包谷，剥掉电线外的皮就是欻电线皮子，巴，就是男人的那活儿，日，不作解释。日巴欻的含义博大精深，不同场合、不同对象、不同语气的情况下，意思各有不同，但基本上就是不行、做事不认真、不务正业、能力不行、软弱无能、很怂，弄坏了，糟糕的意思。抄个笑话，让你感受一下这词儿的厉害：中国人民的老朋友西哈努克亲王访问西安，有一天，亲王前往社区体验普通百姓生活。他看见一个小男孩正在玩陀螺，就上去说：“我可以玩一下吗？”男孩把手里的鞭子给他，显然，亲王没有玩陀螺的经验，一鞭子就把正在飞速旋转的陀螺打爬地上了。小男孩不高兴地说：“你真日把歘！”亲王问翻译，这孩说什么？翻译一时不知该怎么翻，急忙说：“他说你真好。”访问结束，机场万人欢送，亲王走上舷梯，挥手致意，并大声说：“陕西人民日把歘！”
业障：王婆道对武松说，你哥挂了，你嫂子再嫁了，丢下这个业障丫头子，教我替他养活。业障本是佛教用语，指妨碍修行的罪恶，这里是可怜的意思。秦州话里除了可怜还有情况不好，生计艰难的含义。如活得业障很就是活得艰难的很。佛教词语对汉语的影响是巨大的，像我们常用的五体投地、聚沙成塔、一针见血、三生有幸、伤风败俗、在劫难逃、功德无量、心猿意马、盲人摸象、唯我独尊、皆大欢喜、现身说法、借花献佛、痴人说梦、泥牛入海等词都和佛教有关，我好像读过陈寅恪先生有关这方面的文章，可惜洒家一个主要以扯淡过瘾为主的棒槌业障人，为了节省脑容量，也为了节约脑细胞，是记不得也懂不得那么多专业知识的。
洮砚 图片来源于网络
脚硬：西门庆对吴月娘说李瓶儿的孩子：“ 李大姐生的这孩子甚是脚硬，一养下来我平地就得此官。”古人所谓一生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人，从生下来那一刻命运就注定了。秦州方言到现在还用脚硬这个词来指命好，为什么脚硬了命就好，我不知道专家学者是怎么说的，我对方言土语的理解，都是靠自己的感觉，靠自己的联想，甚至靠自己的想象，我想，脚硬，字面意思就是脚好，脚厉害，类似硬菜就是荤菜好菜厉害菜之意，脚硬的引申意为能走很长的路，土路油路水泥路泥泞路收费路，都会一帆风顺逢凶化吉长命百岁。这种不着边际的解释可能都是错的，以前，凡事，洒家也很爱听学者专家有文化的人怎么说，这两年，让可防可控人不传人型专家伤透了心，所以，遇着问题，一律自己解决，且美其名曰：万事决不求专家。这一点，还请大家不必深究，因为咱一再强调，我的扯淡，无关学术、无关时政、不负责教你读书识字、更不能安置你的灵魂，俺，只是自娱自乐，自撸自嗨，自相矛盾，自由自在自以为是罢了，我的脚，就是这么硬，比天天搬石头砸自己脚的特朗普还硬，爱信不信！
2020年6月15日
光头码字游戏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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